雪初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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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癫人
佛系更文,脑洞很大提笔忘词,ooc常客。

踏莎行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谢彦休不喜欢西树的风沙。太烈太刺人,当天地被风沙模糊了界限时,他往往会想起羽都,他的家,即使他早就已经没有家了。那些少年肆意,赏花踏青仿佛都成了过往,留下一片空洞的风声,在狂沙中被渐渐埋没,如同他那灿若晨曦也行向深渊的命运。



  午夜梦回时倒是常见羽都。他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他那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他那一切光明的,热烈的,张扬的人生尽数被收拢在了那里。于是后来血色弥漫,他的往后余生再透不进一点光明,便是那烛火孱弱,最后也被吹熄在了羽都的大雪中。



  西树是见不到雪的。雪是纯白的,泥泞的,温柔的,凶狠的……它是一切矛盾的集合体,是一切快乐与痛苦的交响曲。他年少的时候拉着长公主跑过长长的宫道,自己先翻过了墙,伸出双臂,接住了裙摆翩跹如同振翅飞鸟的小姑娘。随着下落,她那双漂亮的,宝石般的眸子里全是自己,除此之外,只余下干干净净的新雪色泽。



  那双如同鸽子血般的眸子里是快乐与天真,他们在市集乱晃,掀起一阵笑声如浪。谢彦休踮起脚,那串有着漂亮糖衣的糖葫芦被他举得高高的,长公主鼓起了脸,跺了跺脚,秀眉一蹙,他就赔罪似的想将糖葫芦递给她。但那串糖葫芦终究还是没来得及递到长公主的手上,就被因马车失控而惊慌的人群挤掉,落到了地上。



  漂亮的,晶莹的糖衣沾染了泥土。长公主眸子里的血色映着沾染着糖衣的雪色,像是很多年很多年后的诅咒悄然降临,像是她今后不断失去的岁月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提示。在长公主的眼泪里,谢彦休再次买了一根糖葫芦。破涕为笑的小姑娘拉着谢彦休走了,忘性极大。可谢彦休却莫名回了头,用眼睛看着地上那串被人践踏,又被人嫌恶的糖葫芦。



  像是在看向自己今后的命运,看向风沙弥漫的大漠后永远回不去的故土。



  雪也是凶狠的。当他踏过满地血色,扶持着那位幼小的西树王子登上王位时,忽然觉得像是昨日重现。当年的苍何也是这般幼小的年纪,后来在漫长岁月里逐渐成长,最后一口吞噬掉了谢家,吞噬掉了镇西军将军谢彦休的过往,爱情,乃至一切。



  谢彦休垂下眸子,拭去了脸颊上沾染的血。有敌人的,有他自己的,此刻全部都散发着腥臭,就仿佛是自他体内散出,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扬鞭催马,踏过风吹桃花,一眼惊鸿的谢小将军,而是被风沙和血困在了西树,变成了散发着腥臭,手段肮脏的西树摄政王。



  他走出营帐,连风中都弥漫着血气,一片肃杀。他眺望向远方,那个纸醉金迷的羽都,那个春色如许,少年无忧的羽都,那个……有他心上人在的羽都。此刻的羽都,想必是喜气洋洋,红绸漫天,鞭炮声声的太平模样罢。那素色会从天而落,温柔地染遍世界,而他的心上人会披上狐裘,在院子里堆上一个雪人吧。



  但长公主在一个冬天薨了。她走的时候,正是白雪纷纷的时节。于是谢彦休不再认为雪温柔,他只认为那冰冷,刺骨。他独对着西树的风沙和明月想了很久很久,想他们青梅竹马,想他们郎情妾意,想他出征前那将要完成的大红庚帖,想那一针一线绣着嫁衣,含羞带怯的小姑娘。他的长公主,他黑暗岁月里最后一点飘摇的烛光,也被风吹灭了。



  一夜白头。原来人伤心至深处,永远比话本子更惊心动魄。他的这一生,光明有,黑暗有,踏过羽都繁华的坊市,剑挑过桃花也挑过灯火。他游过碧茵草地,也行过长夜漫火。那血腥铺就的长路一点点延伸,尽头是风沙刀剑,而不是好梦如旧。



  他想起他的小姑娘那一条绣着桃花的华美裙子,想起春天时她眠在桃花树下,桃瓣依恋似的吻过她,这个被春风眷顾的姑娘。她的生日是在三月,她是在桃华灼灼里永远浪漫的姑娘。可是这样一个一眼春风,明媚鲜妍的姑娘怎么会被白雪掩埋了呢,这样一个合该被人妥善安放的姑娘怎么就被冷冷清清的冬撕咬吞噬了呢。



  没有答案,也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谢彦休伸出手,抓住一缕散落的月光。他一闭眼,是长公主那条裙上桃华灼灼,长公主鸽子血般,宝石般的眸子里有着笑意,原地转了一圈,询问他好不好看。他噙着笑意,向过去的她点了点头。他睁眼,是冷冷清清的夜空。



  连月亮都被云遮住,只余下一片混沌的夜空。



  长公主睁开眼时,眼前是许久未见的故人的脸容。少年时的谢彦休看着她,眸子跳跃着喜悦,还跳跃着一些心照不宣的暧昧汹涌。他欢快道:“如何,我说过会接住你的。”长公主扭头,身后是巍峨庄严的皇宫,她看向谢彦休,眼前是明媚绮丽的初春繁荣。桃花开在枝头也开在她的裙边,而少年穿花拂柳,也被春风吻过。



  她努力地露出一个笑,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那三十年里金碧囚笼的冷清,驱散掉她孤身只影的痛苦,驱散掉她日日夜夜独伴月光的惨痛。长公主的旧梦,长公主快乐光明的旧梦,她和小表哥携手游遍芳丛,她和小表哥折枝度春风。天真尚未嶙峋,连爱都光明灼热,烧尽过去的山千重,水千重,只余下温柔的一切,让她不再鱼传尺素,锦书难托。



  可重来并非是上天的恩赐,轮回是消磨自我的阵痛。她一步步踏过时光的海洋,一遍遍经历剧变的痛,才最终握住了因果。而当她成功时,灵魂也迈向虚空,她在一次次的轮回中碎裂,如同最华美的琉璃乍破,世界盛开烟火。



  后来她能够轻易翻过那堵红墙,踏着琉璃瓦瞧那打马肆意的将军走入繁华如旧。才深知什么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什么又叫墙头马上遥相顾。



  少年郎没变,她却早已坠落。到头来,她早悟兰因,独吞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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